云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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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are being loved 上

当你越过四十周岁的门槛后,你会发现,你的身体与你的精神便会着手打一场漫长,持久,残忍的离婚官司。而且注定没有和解的可能,因为他们争相试图夺取和占领的对象不是你的喜恶,你的疾病,也不是你的身外之物。是你。它与任何一起滋生暴力伤害的实际离婚案件一样,不论一开始是哪一方率先动手,不和与决裂的种子早在夫妻二人结合之前就已经茁壮成长了。
显然,你的精神试图颠覆一切,试图通过雾气蒙蒙的镜面看清自己。它同各个级别的止痛药交手,拜你所赐,在剧烈出汗与剧烈疼痛间挣扎。它没有得到过任何照本宣科,基本没用的治疗,谢天谢地。因为它不是疾病,它是自然出现的一部分,你的一部分。它试过用酒杯酒瓶里荡漾的冰凉液体让你暂时埋到黑暗仁母与安眠之父的怀中,也可能是大腿间。那太短暂了,没有人在那么短的庇护里就能把自己收拾好。要收拾干净的东西太多了:随便提一件你身上正发生的事,你都会感觉到脊椎深处不可抑制的穿刺伤与尖叫——你不尖叫,当然。偶尔会因为远超你想象的情况大叫,更多的只是被喉咙强行噎进去的喘息——你不尖叫,没错。但你的心会。那些永远清洗不了,铲除不尽的糜烂污迹会。你以为它们是因为自己被污染,被入侵,被尽情探索揉弄后缝合线里流出来的术后脓液,或者就是污染本身。大错特错。你没有排异反应,没有腐烂,没有过敏。你真是大错特错,正是它们附着于你,替你解决你的喜怒哀乐。是它们替你痛哭,替你尖叫。
所以,要收拾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随便提一件你身上正发生的事,黑暗仁母与安眠之父至少要把你藏上个十几年,或许才能让你好转。把你紧紧实实地裹进他们漆黑温柔的毛毯里,抱着你,让你枕着他们的肩膀或手臂。他们得不吃不喝地守你十几年后再放你重回人世,或许你就会和从前一样,甚至比从前还好。这显然是不现实的,多可笑,在这样一种超脱现实的朦胧思滤里,还会有什么东西替你考虑现实的可行性。它们在你试图挣脱这种静态笼罩的保护时纷纷劝说,让你再睡一会儿,多休息一会儿。唯一提出异议的只有你的身体,永远是它。你猛吸了一口气,在心如擂鼓的无名惊惶中挣扎着睁开眼睛。
即使你羞于使用这个词,但确实,它是最准确的:你酥软着。不过马上,眩晕前的恶心就在胃底下微微抽搐,右耳上面靠近翼点的一根血管正浅浅地跳动。这是偏头痛即将发作的前兆。
不论如何气恼于背叛自己的心脏,它依旧在醒来的仪式里堂而皇之,尽职尽责地过速跳动。它是活着的证明,也是疾病的证明。通常它代表着早搏,但不多久你就发现,你仍身处幽静的黑暗之中。深夜的味道依旧强烈,湿润地往你正重回敏感的鼻腔里钻。你的脚被过分压制着,防止你一不顺心就踢开被子,把它紧紧夹在腿间。什么都是静止休眠着的,除了你。酥软托举着你,将你温柔缠缚。你试图攥起(三拳下去打死铁丝穿脸王大爷和他儿子李二狗的)拳头,深埋于皮骨之下的麻痛怯生生地传递出一个错误的信号,全力一握就成了手指缓慢艰难的蜷缩。你的神经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控制,它尤其满意于深夜凝固的光阴,和你一样,此刻它不想控制任何东西,包括自己摊平放松的四肢,或许还有喉咙和嘴唇,一会儿之后。
在你越过四十岁的门槛后你发现,舒眠将变得越来越稀有。进入睡眠与挣脱睡眠则越来越需要力气的陪伴。你要花力气清空脑袋里转着圈摩擦嗡鸣的液状噪音,要深呼吸,要逐一放松,从头到脚。你还得要力气帮你抚平胃里猛然灼烧的热辣与针刺,以防愤怒或恐惧的余波带着你的拳头破坏掉你已经换了四五次的床柱。入睡让人出汗,醒来让人出汗,有时还会变成汗出如浆。抵抗这一切都需要力气。但现在,此刻,你失去了它。它溜走了,任由你酥软着躺在这里,让你在迟钝的喘气与思考声中,恐慌地摸索着重启自己的开关。迟钝是致命的,你只用很少的时间段允许自己进入昏迷样的睡眠,但其余时间你必须全副武装——这个本该荒谬的观点说动了你的本能,它们早就合为一体。空荡是孤独无助,只能依靠自己的先锋。很久以前,这曾是你的安慰,但现在不是了,早就不是了。正相反,它们只会让你立刻被不符合自己逻辑的大脑解释为抛弃,或者是离弃。你知道它荒诞无稽,但却毫无理由地相信。紧接着,更多荒谬绝伦的声音在你耳朵里齐声作响:无穷无尽的陷阱,没有目标的指针,没有答案的面孔,一串拖得长长的,扭曲着燃烧的珍珠耳环。在被完全浸溺之前,你只来得及吸进一口炽热的空气。你被试图隐藏你,带走你的寂静之水包围了——你将再一次失去自己。
温暖干燥的手臂再一次找到了你,把你抱了回来。一只手轻柔地捋顺你颤抖着起伏的胸口,一只手慈悲地遮住了你的眼睛。你能听到更多了,窗外的虫鸣,稀疏的雨滴大颗砸进土地。百叶窗被风吹得轻轻摇晃。远处,也可能是近处,郊狼正谨慎地联络着同伴。最后,你终于听到了身边劝慰你,哄你入睡的声音。即使下一次自我的解体依旧在远处虎视眈眈,但此刻,你终于想起了一切。
你是塞巴斯蒂安 卡斯特拉诺。你是安全的。你被人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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