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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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熊市,一九九四 P5

克里斯终于能从床上爬起来了。克里斯能下床走路了。克里斯能回家了。克里斯在夜间散步的时候见义勇为,又把自己打回床上去了。
他一脚斜着踹倒了那个侧面挡住被害人的流氓,正中外侧副韧带,准确,两周内他都得瘸着走路了;接着一把扭住那个敢在他眼皮底下就掏出匕首明晃晃威胁自己的小毛贼,靠自己体重制造的冲撞力把这混蛋压倒在地(还滑行了十几厘米呢)。克里斯和这小混混一起叫出声。黄毛小子是因为咬到自己舌头,下巴又正正好好磕上水泥地面,因此陷入了幸福的昏迷。克里斯则是没能找好一同落地的角度,忘记了人类的臀部即使有大量脂肪肌肉包裹,在高速撞击的情况下依旧能引起剧烈的疼痛,尤其是在他拿自己的下半身和对方亲密接触的情况下——有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那位冷静的受害人把他扶了起来,以为他是关节扭伤,关切地询问,同时不忘一脚把那把潜在凶器踢走。她的声音像中提琴,像所有男孩子梦想里的女性声音一样圣洁,动听。克里斯被暂时抚慰了,疼痛飘然远去,直到这位女士掏出了警徽。吉尔 瓦伦汀,她说出了她的名字,感谢你的义举,浣熊市警察局和我都对你由衷的感谢——但你需要和我回去一趟,只是做个笔录,好吗?
克里斯灰头土脸,别别扭扭地跟着回去了。得到了同事们热烈无比的欢迎(尽管值夜班的同事只有两个人),得到了两张纸,一支笔,和新同事吉尔 瓦伦汀的郑重道歉。斐法和艾肯送来了两杯安慰中带着怜悯,怜悯里藏着根本遮不住的幸灾乐祸的咖啡,“身怀重病,英雄救美啊,克里斯?”如果不是因为提醒自己最近要一直夹着尾巴,克里斯恨不得把他们俩绑到局里新引进的悬挂式三角定位旋转靶上,再让他们好好尝尝自己的射击技术。等他写完了心灰意冷的“口供”,和充满歉意的吉尔交接完,已经将近午夜了。艾肯不甚舒服地仰在椅子上睡着,斐法枕着一摞书本,轻轻地打着鼾。克里斯小心地关好办公室的门,等着吉尔下楼跟他汇合,她之前说要开车送他回家(心里美滋滋啊克里斯)。拿着斐法给他的小扇子,克里斯一边摇一边往楼梯上看。楼道里非常安静,只有头顶吊扇的中心转轴偶尔发出一点吱吱声。该上油了,他漫不经心地想着,直到背后的楼梯被人踩踏,皮鞋的鞋底踩上边缘防滑的橡胶胶条。
克里斯离楼梯确实还有一定距离,但正如一位智者所言(这位智者正是他本人),辐射不需要介质,辐射的传播速度等于光速——他瞬间就获得了这份珍贵的实际体验,毫不夸张,瞬间。夜间出来捕食的跳蛙一抬头看见虎视眈眈它的黑箭蛇时,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他甚至没能抑制住立即转身的冲动,和走上楼梯的,精准靶向辐射他的辐射源打了个照面。
啪嗒啪嗒的下楼声,是吉尔的平底鞋。吉尔从楼梯上下来了。吉尔停在了半山腰。吉尔说了“晚上好。”吉尔拍了拍他的肩膀,绕过他们俩下楼了。拐弯的时候,这姑娘快活地转起了车钥匙。叛徒。
“晚安。”克里斯在心里拔下了自己的舌头。
“你果然在这。”
克里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坐上了副驾驶,对脑袋里有关那天半夜他是怎么花样薅狮子胡子的精彩记忆无条件投降:当威斯克正努力把烧成一团软泥的他搬出副驾驶的时候,他皱眉看了他几秒,接着用手指准确地戳进了威斯克的眼窝。威斯克一声大叫,他咯咯咯地跟着笑出声。赶来救场的铂金用自己隔开了威斯克和他,用处理定时炸弹的决绝一针扎进了他的屁股,救了他的狗命。
克里斯感觉自己要窒息了。还没等他摇下车窗感受虚假的自由空气,威斯克的车载电话响了。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明白威斯克的肢体动作:他的上司要他接电话。
谢天谢地,是铂金。他先是对克里斯的乐于助人加以赞扬,接着对他的莽撞进行了教育。也是他打电话给威斯克,请他过去看看他这个养病的混小子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的。眼看铂金即将把话题转到“你还记得你在浴室里一边唱歌一边洗澡结果脚滑磕伤脑袋短暂昏迷的趣事吗”,克里斯见缝插针地说了再见,放回话筒,就像放下了一包液体炸药。
规律的震动停止了,克里斯睁开眼睛才明白,自己竟然在紧张和忧虑中睡着了。这是人类的通有问题,越是提醒自己不能干什么,反抗的基因就会超常发挥,直到你满脸惨淡,一瘸一拐地收拾自己制造的烂摊子,一瘸一拐地下车上楼。但这还远远不是结束,当他把钥匙插进锁孔,扭了半圈后才发现,威斯克还站在他身后,安静得像个鬼。
克里斯才二十一岁,精力和体力正处于青少年发育最后阶段的巅峰。这个年纪的人刚刚脱离青春期神经与肉体不协调发育带来的冲突与失和,意味着他们渐渐有能力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有能力控制情绪,及时踩上失控的刹车。但令成年人,已经足够成熟的成年人头痛的是,他们的应激反应也随之壮大:血压异常增高,血糖迅速攀升,当他们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种对自己不利的骤升压力中时,有些人的紧急反应(alarm reaction)就会调用肾上腺髓质加急制造出来的高糖高压能量——这里的“有些人”特指克里斯——这意味着突然爆发的力量,和随之应声扭断的门钥匙。那么粗的黄铜钥匙(别伤心,十几年以后你还能六拳碎大石呢)。
一九九四的夏天,浣熊市少有的多雨,凉爽。在这午夜略显湿冷的寂静时刻,克里斯捏着仅存的半截钥匙,安安静静地跟着他的上司一起下楼,一起上车,一起回威斯克城郊的家了。也正是那天晚上,他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是多么需要刻意的磨练。他下定了决心,并再一次悄悄地夹紧了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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